Afuterose

你所见即我 我不反驳

【A艺】唯愿你得到拯救

我流战争背景|有一方死亡 BE预警|有众多私设和原创角色|多视角叙述



【01|阿芙】


“在我残破不堪的记忆里——他们和我说是战争受伤导致的,休战期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跑到联邦大学去听过几堂公共课,说来也巧啊,刚好是你的课,讲的是记忆宫殿,我想我的记忆宫殿应该也经历过联邦战争——我的意思是它被毁坏得几乎一干二净。能追溯到的最早的、我也不能确定是记忆还是梦境的东西是……冰冷尘封的某秘密培养基地的内景,隔着玻璃有赤裸的幻影,是浸泡在规培营养液无波死水里的仿生人,我淌过满地水渍往更深里面走,激起满地脏污的涟漪,看起来着实不像什么规范的研究基地,肺腑皆是福尔马林和营养液糅杂的气味,有人趴在玻璃上看我,或者是我在玻璃里?我记不清……或者说,我不知道,她和我说话,我的尾椎剧烈地疼痛起来。除此以外,就是我醒过来之后的记忆了。”




安艺,我的来访,我为他的到来腾出了整整两个钟头的黄金时间,你知道的,大战过后人们的精神也摇摇欲坠得厉害,心理医生走俏得紧,正常与崩溃就隔着一根头发丝那么粗。此刻坐在我对面的躺椅上,靠垫和肩枕暄软温暖,我想任何人都有栽进去大梦三千年的欲望,但他披着咨询室专供的灰色的珊瑚绒毯子,却几乎不沾靠背,讲到疑惑处有些激动地直立脊背坐起来;他穿着挺宽松的运动上衣和裤子,但整个人却并不放松,那副隐形军装依然横平竖直地从脚踝骨卡到头发丝,早已习惯了的、枕戈待旦式的戒备;他从个人终端上调出一些他先前颅脑损伤的影像给我作为辅助参考,我粗略看了看,海马、前额叶及丘脑在他口述的那场爆炸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符合失忆的生理学条件。




看到这张只仅仅囊括了他头部伤情的病历单,在他苍白疲惫的久病病容上现形,我对战遗娃娃兵的怜惜一瞬间飙至巅峰水平,往他蓬松柔软的脑袋上涂降电阻的介质凝胶的手都情不自禁放的很柔软。陪同他一道来的那位来头很大,战争时期有百分之五十的时间联盟都在转播他的讲演——联盟赫赫有名的总指挥官Alex,眉眼浓郁,刀削斧刻的深邃,比肩章上的联盟十字星更锋利,以至于抿起嘴的时候看起来不近人情。他作讲演时一贯得面无表情,语声冷清。所有例行讲演的都爱在非军区讲战争,不同的是他们都在歌颂黎明降至,歌颂英魂不灭,劝一代一代青年人把命交给前线交给伟大的解放事业。




而Alex说“战争的本质是恶,是放大的自然选择,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局。无论大小,无论你我,所有人都是棋子,在棋盘上位置不同所看到的也不同,你只看见兄弟的尸体,他们看见局部地区的占领,但没有谁比谁高贵。”旁边翻译官的眉毛抽搐地飞起,公关在提词机外使尽眼色,他一个音也不抖地继续说,“反联邦主义废物们像过家家一样建立起的国家总是不堪一击的……”到最末尾,颇有些刚愎自用的指挥官才屈尊降贵放低了身段,“我们仍在沦陷,现实的联盟没有未来,而我们要去开创这个未来。”前半段说得颇有点意思,后半段仍旧不能免俗,听起来像精神分裂,或者是硬生生为了过审拴紧了狗绳。




他坐在有单向玻璃的咨询室外面,我从个人终端界面共享的监控视频里能默默观察他,在我与安艺建立信任相互关系的这四十分钟里,保守估计,他的副官起码跑来了十五次,我通过终端朝他投送简讯:指挥官阁下,如果您公务繁忙的话,可以工作为先,我担保能把你的小夫人全须全尾送回家。




Alex隔着单向可视玻璃锁定了我。那种被如有实质的目光死死钳制的感觉并不良好,我越过安艺的躺椅去看那幅玻璃并不能看见他,却已经浑身发毛。他不算惜字如金地回复我: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想全程陪同我夫人的治疗。




我在心里给他的评价旁边加上一句:联盟上等人,控制欲较强。这与刚刚安艺与我陈述的“爱丽是个很体贴很会照顾人很耐心也很尊重我”较大偏差,有待商榷。




这不能怪我乱下定论或是偏见,毕竟安艺看起来如此柔和容易拿捏。此刻他听着我的指导语放松了身体,任我轻轻把几个脑区的感应片连接好,大指挥官的简讯已经雪片般纷至杳来:他脑部重伤才愈,还麻烦您多小心。




他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以其对安艺展现的宝贝程度,只怕是看见脑电监测的器械就已然惴惴不安。我惯来不惮于用最坏的心思揣度人,此刻说不上来是觉得过分在乎体贴了还是什么别的,毕竟如此重的伤情里恢复过来,一般可称之为“失而复得”,可以理解。




只是脑电监测而已,这一阶段不会用到生物电刺激,我是专业的,您请放心。




在闭上眼睛前安艺还在重复他的疑惑,“阿芙,”他这样叫我,有很重的真诚和信任意味,只要四十分钟,他就如同敞开的蚌壳,跟他叫爱丽如出一辙的柔软,说不出是我技术高超还是他过分坦然如白纸,“人真的能完全没有记忆吗?”




我摆出惯例式的温柔微笑,“你刚刚和我说了那么多,不都是你的记忆吗,对不对?”




他就很沉思般蹙眉,十指绞住,拇指相互摩挲,“那些不是我记得的,你懂吗,那是我发现的,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几乎都要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只有那段好像做梦一样的培养基地,我有时候会觉得只有它属于我,跟我相依为命。”




“什么叫发现,可以跟我说说吗?”




“就是,我的日记、手稿之类的,还有工作记录……还有大家与我的交谈、一些口述的故事,我在这些里面拼凑出了我的过去。”




“笔迹都是一样的吗,有没有假手于人的痕迹?工作记录呢,有发现换脸或者是合成的可能性吗?不过我想你们军区科技顶尖,防伪应当是天衣无缝,出任务与个人绩效挂钩,很难造假吧?”




安艺依稀觉着将自己抡起来抖两下也颠不得几盎司的细节,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手写记录太过匆忙,字写得状似狗爬可以说,跟我现在打了几个月石膏的手写倒是没什么区别,工作记录仪……确实都是我自己出的任务,但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把他的脑波成图和伤情影像一起投在他眼前,“我监测了你的几个记忆脑区,你看,这里是海马体……这是下丘脑,这是前额叶,能看到这些乱线吗,说明这些脑区的神经递质传递确实有不同程度的阻塞,这些地方受损确实对记忆,尤其是长时记忆有相当的影响,就好像古早21世纪流行过的那种泡沫剧,女主角因为车祸而失忆……我想这些内容你的主治医师更为了解,想必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对于从前的记忆完全没有印象,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我还不能断定。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可能战时记忆对于你的肌体而言太过沉痛不堪忍受,所以你的心擅作主张把它们都忘记了,可以理解我的话吗?”




他神情凝重地点头。




真乖。我微笑,“因为你想要找回它们,所以你来到这里,我的任务是帮助你,所以我们需要建立协作,就像刚才一样,我问你答、脑电检测或者是别的,我不会伤害你,你刚刚协作得很好,我们会很愉快地一直协作下去……至于你对记忆的抵触和排挤,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们太过于急于求成,填鸭式的记忆灌输并不适合你,对吗?不要害怕,那我们就把它当作引子,它们会慢慢被你的身体接纳,你会慢慢好起来的,剩下的你也自己慢慢想,好吗?”




我向Alex询问他是否有忌口,得了个干脆的否。




“你累不累,想不想喝糖水?是真正的槐花蜂蜜,不是食药监局供给的甜蜜素哦。”




面对示好,安艺反而显得局促起来,他大概不情愿占我便宜或者是麻烦我,但又顾虑这杯糖水是否属于“协作”的范畴,狠狠犯了难。




我已经把白瓷杯子送到他手边。




安艺小口小口抿着糖水,嘴唇润地稍微多了点红润色彩,我心里泛出类似养胖小动物的莫名满足感,他捧着瓷杯子暖手,“阿芙,你这里有一种很熟悉的安全感。”




我真心地笑起来:“是吗,我求之不得。”






【02|安艺】


从阿芙的咨询室出来,嘴唇上还残留着一点槐花蜜清香的甜气,确实不像甜蜜素,是一种更纯朴的、清爽的甜。我没有见过槐花,可能是对非人工合成的甜味有过分鲜明的期待,其实天然蜜不及甜蜜素那样甜。




爱丽坐在门外等。见我出来,过分娴熟地牵住了我的手指,轻轻捏捏,似乎在检查末梢循环是否通畅,“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看来我们选的没错,阿芙是个相处起来令人愉悦的医生。”




我说,嗯。我并不排斥爱丽的接触,相反,我对此甘之如饴。他是我睁眼之后在一众白大褂之外看见的第一个人,兴许是雏鸟情节。或者更早,在我缺失的记忆之外,我的身体对他的存在有天然信任崇拜和肌肉记忆。




他斟酌着措辞,“你们聊了点什么?”大指挥官可能是个一阵见血的审讯官,却不是个精明的套话家,只能打直球,更完蛋的是我似乎有点吃这套。




“我的伤。”我回答他,感觉有点像影视剧里的小学生放学跟妈妈叨叨叨,“和医生说得差不多,她补充了一点心理和激素因素,问了一些我的基本情况,就这些。对了,她的糖水很好喝。”




“是吗。”他的口头禅就是以“是吗”为首的一系列质疑,毕竟要面对的环境剑拔弩张,太过温和的语癖难以存活,他轻轻扣住我的后脖颈,那里因为养伤的缘故太久没有修理,头发疯长成乱七八糟的一颗倒扣菠萝,凑近了我的嘴唇,轻轻嗅嗅,很克制地贴了一贴,“槐花蜜。”




联盟对最高军统的形象管理很严格,年逾古稀的名誉总司令都要保持整洁干练精神铄利,更别说是炙手可热的总指挥,爱丽吐息间都是薄荷清气,和槐花蜜微微撞了一撞。




没等我开始不好意思,他轻轻把那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脑袋搁在了我的肩膀上,眼尾困倦,含着点不明所以的安宁,冲刷得久经沙场的戾气都消退大半。战后百废待兴,太多细节需要处理,昨天处理文件到凌晨,想必是累的。他说,“确实很甜。我过会知会一声军需处让他们保障给阿芙医生的蜂蜜供给,就当作我微不足道的心意……战争结束了,慢慢地、大家都会吃得上槐花蜜的。”




我心里微微一颤。




联盟爱国教育不背锅,有人生来比肩真神。






【03|阿芙】


在第二次来访时,他们打扮得几乎不像两位军官,坐在斜阳浅照的咨询室里,并肩在一株绿植下,看起来很般配。安艺额头间的直发看起来很柔软,是一种很特殊的黑色,阳光打过来变成通透的深褐,显然是好脾气的样子。Alex的手腕衣袖挽起来,折起的弧度像翩翩欲飞的一只蝶。




他们确实很相爱。我只能这么说。他们二人之间可能有微妙的磁场,无论存不存在记忆,都通往一个结局。说实在的,我从前并不相信有什么非此不可的爱情。爱情的冲动由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内啡肽,苯基乙胺,脑下垂体后叶激素产生,只要激素足够,你能爱上任何人。




Alex回忆他被获准走进监护病房的时候,安艺已经从重症监护室里搬出来,每日能坐起来俩小时了。




面上太苍白,整张脸宛如纸糊的。病号服不太合身,伤痛折磨得本来就没二两的肉掉的七七八八,领口微敞,锁骨兜着一汪阴影,眼睫低垂,看不出情绪,透着微妙的娇气。




爱丽一手按在他手腕上盖住终端投影,暂停正在滚动的工作随行视频,恰好停在终端上爱丽回头的某一瞬,他的面孔与投影重叠,现实与虚幻一瞬间交织,他说,“他们告诉我,你也许会不认得我,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爱丽。我们都在等你醒来。”




安艺苏醒过后有强烈的排外和不安全感,但很罕见地没有反抗,任他按住手,那一点温度传导到皮肤,只有那一点皮肉活着似的。




安艺说“我认得你,你是爱丽。”他指着手里的终端,“这里有很多,都与你有关,你知道吗。”他看起来并不太高兴,更多的是怅然若失,“很抱歉我还没有搞清楚我们的关系……但我应该很爱你,我感觉我很爱你,是吗。”




“我看到我跟着你走了很多的路,因为是跟着你,所以没有感到害怕,我刚刚并不理解。现在我看到你,我想我又理解了。”




他会爱上他一万次。我在来访记录里写。这表述太过感性,并不能进入最后档案。




后来爱丽遭遇过一场突袭刺杀。是一直逃窜的反动势力余孽,爱丽以身作饵,并不算毫无防备。只是怕安艺担心,把他囫囵个瞒在鼓里。




安艺跌跌撞撞赶到现场的时候表情管理几乎要罢工,低头俯在他耳边,死死扒住担架,姿态温柔缱绻,语气却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把他吞了,尾音不易察觉得抖“你再有一次,你再有一次敢这样……”




我能把你怎么办。




苦肉计做得太真切,是真的伤筋动骨,爱丽耳畔嗡嗡,依旧听不清,可能常年风磨雨砺的人不配尝到柔软,官觉在缓慢恢复,感觉面上一颗颗滴落的温热液体。




他茫然地想,下雨了吗?半晌觉出这是暖的,一时居然不知所措起来,他想,失察了,你可真有本事啊艾力克斯。




下意识就要安慰,费力地说“哭啥哭啊……没死呢。”在逐渐平复的耳际轰鸣里听见气急败坏的声音“谁哭?你不是计划制定的天衣无缝吗?你不是号称千层博弈吗?自作自受,我不哭你。”




哦。




爱丽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尝试着抬起手指捻一捻,想,阴差阳错,一石二鸟,这波不亏。于是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伸出舌尖舔一舔唇间落溅上去的温度。




“还是眼泪啊,”他轻轻想,“还挺涩。”




安艺低头吻他,仿佛悲不能自胜,仿佛是撕咬力道,落下却轻轻。那是他们重逢之后的第一个吻。




一切都在慢慢好转起来。那些伤痛的过往暂且可以按下不表,在随后的几次来访时,控制于合理的范围内,我对他开展了催眠疗法和生物电流脑区干预,他对我相当配合,催眠的效果很好,脑电检测下,前额叶区海马体区的线条起伏规整流畅而平滑。那些原本就应该有的记忆在他身体里扎根,像一条上游逐渐清晰的河。直到有一天,在催眠状态下,他已经能流利地向我表述他不足二十年的人生。




他的性格也转变了很多。变得很爱笑,轻松劲浮上来,又懒又散地跟我寒喧,和那些视频里的他越来越像,他总是跟所有人都熟悉的样子,轻松愉快,十足漂亮。他叼着豆奶来做例行检查,来得很早,门口的栏杆还没有到设定上班的时间,他两步助跑,反手一撑跃过来,袖口是敞扣的,灌了风撑开成白色的蝶,朝我招手,于是高高掠过栏杆而去,因为撑扶的动作凝滞片刻,笑容惊鸿一瞥。




我朝他点头致意。微笑着同他讲,下一次还要挥手喔。




实际上我在那一刻很想亲吻他。




他蓬松愉快地冲我笑,“阿芙阿芙,你确实很有两把刷子嘛,我已经感觉好很多啦,昨天陪爱丽去军部中心参与面谈,整个军部我能认识一大半。与人有联系的感觉真好,只有在人群里我能感到我确实存在。”




那太好了。




他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04|抽疯】


如你所见的,爱丽是我见过最不疯魔不成活的一个。




我知道他为什么疯。他永远被困在胜利之夜,那里有他最赫赫有名的战功,与他夫人的死。你知道吗,那是以后镌刻在纪念碑上、赞颂在教科书里,为人类建设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功德,可他在胜利之夜永失所爱。




我如此感谢消息于我的优先级,使得这件事没有走到最差的那步。




走投无路的Alex,这样的措辞,会令多少精明的政客惊慌失措,尤其是在那样的场合。所以我趁着骗他吃一根营养剂的功夫,把便携式镇定剂推进了他的静脉——便携式镇定剂,只有圆珠笔大小,成分是锂盐如碳酸锂,丙戊酸盐如丙戊酸钠、丙戊酸镁等,还包括拉莫三嗪和卡马西平,其化学成分较简单,但却可以起到预防情绪波动的作用,实实在在的一剂猛药,战争拖延至今,太多娃娃兵很容易崩溃,发作起来大小便失禁都是轻症,重的能用钢盔砸碎自己的脑子,前线军区常备这种药物。爱丽那用各种疫苗抗生素堆砌起来的免疫系统对它有良好耐药,不至于一针倒。




他很久没合眼了,反应力也下降得厉害,要是在平常我也难以得手就被撂倒在地上。他有点惊讶,“抽疯,你发什么疯。”




传令官从门外风驰电掣一般撞进来,看到爱丽又停住,我想他已经能猜得到。他是如此心细如发。他的眼神从我手中攥着的、偷袭成功的针管,缓慢转移到传令官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样充满了压迫和不可置信的眼神,宛如凌迟,一刀一刀从我裸露的皮肤上掠过去,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忆。




他还是开口了,“什么事。”




传令官嗫嚅,因为太过艰难而显得每个字都太沉重,“指挥官阁下,东南角遇袭,我方殊死反抗方没有影响大局……医疗处那边请您过去……见……见上校一面。”他有点急中生智的小聪明,避开了本名和“夫人”一类的敏感词,但是没有用。能惊动到爱丽的上校,只有那么一位,还能是谁。




爱丽撑在电子沙盘上半天没动。我有些担心那针镇定剂是否过期,他伸出食指,指尖压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抖,轻轻拖动了几个军团,摆成下一个阵式,说“通知到各单位,半个小时内按照此布局列阵以待。速度。”




传令官如蒙大赦,脚跟一并,又风驰电掣地跑了。




然后爱丽站起来,他身量与我相仿,已经算很高,军装和如山的责任撑在肩膀,以至于显得太伟岸,太固若金汤。我揽着他肩膀说,“走吧。”




还是晚了。我们在堆叠成山的医疗器械后面看见了安艺。止痛泵和制氧泵在徒劳无功地轰鸣着咀嚼耳膜,体征检测仪已经是平滑的直线,后面是安艺苍白破碎的脸,他依然是如此美丽,像血流尽了的白百合。




我去看爱丽。我知道镇定剂的药效,如果说硬要描述就好像把人赤身裸体丢进蜡油里,封闭所有官觉,几乎闭目塞听,只剩大脑在机械地运作。他血压飙升,又被压回去,高度的情绪变压导致几乎是一瞬间在眼球里爬满了血丝,末段毛细血管破裂,从鼻腔里滚下血珠来。他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半灵魂在捶打这副蜡封的躯壳,他的心也哆哆嗦嗦地要流血了。




“他不会死的。我不接受。”我注视着那样一双眼睛,听到爱丽如此说,嗓音里弥漫开终年的风雪,喑哑到似乎是久哑之人第一次开口,他面无表情,眼角在不受控地抽搐,“活着是我们的义务。”




我觉得他多少是有些疯了。我很想问问他脉搏都停止的人为什么还要履行这项操他妈的义务。下一秒他猩红的眼睛里落下泪来,以至于宛如血泪,然后在我面前倒下来,一座城墙轰然倾塌。




以上是我能招供的所有内容。




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拜托,你会让我觉得我十恶不赦没得救了,你知道我讲的是真的。联盟会感谢的我的?别跟我提那个破联盟。后来?你问我后来?后来那事军区做得确实不地道。




你知道多日连轴转加上那一针镇定剂之后,醒过来的爱丽是什么样的吗。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 他头痛欲裂,看起来真的像大脑烧短路了,发愣。我甚至有点畏惧靠近他,他整个人空落落的,就好像亏光了血。




也许是身体的应激避险机制趋利避害,甚至不允许他第一时间回忆起晕倒前的事情,他只是表情空白,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以至于又好像在哭。他琐碎地询问了我一些军区、军团排兵布阵以及后勤是否到位的问题,我说,都好,你放心。




然后他就焦躁不安地沉默了,双手搓热,遮住了眼睛,像穷途末路的野兽。




“在我晕倒之前,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什么来着。”




我没敢说话。




他也没有在问我。




他自顾自续上去了,“安艺…安艺死了,对吧。”




然后爱丽摊平了手掌,把脸完全捂住 “所以现在呢,他在哪里?”




我一句不敢说。我要怎么说。说但战场不会因为他是你的夫人就特殊对待,你太自大了爱丽。但我只能说,每个字我都觉得真他妈的不是人啊,“经过上级考量……已经跟着这一批……所有的烈士……火化了。”




爱丽从手心里几乎要不可置信地抬头,他睫毛湿漉漉的,一尊绝望的困兽。我感觉我们俩数十年的友情在那一针镇定剂里走到了头。




“你们就这么恨我?连他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他甚至自嘲似的微笑了一下,联盟上等人刻在骨髓里的表情管理崩溃了,“我为联盟……效力了整整十年”他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枕戈待旦,刀尖舔血的十年。”




那场决胜战役还是打得很漂亮,归功于殊死反抗没被突破的东南角、那针镇定剂、那安艺为他稳定的大局,归功于爱丽坐镇,归功于解放战争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魂灵。我这段话很有联盟发言人的潜质?谢谢,我考虑往这方面发展一下。




从那以后他多半是疯了。不过他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疯。安艺早就写好了遗愿,在大决战开始之前,甚至早的多,可能是他领上校军衔的时候,他就决定好把自己烧成一粒钻石送给他了。在遗嘱里他说小时候听过一句古董般的广告词“钻石恒久远”。我们照做了,当然,联盟虽然狗,但不是没有人性,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多人拥护。




指挥官……刚愎自用,令行禁止,不过好在他大部分的决策都是正确的,所以我们没有走向绝境。他当时留安艺在军部……大概也是觉得随身携带着一根软肋才最安全,可是他太自大了……那不是他的问题,联盟需要这样强大的人作为门面,他浑身贴满赞誉的金箔,呼风唤雨,强硬着就能扭转战局,好像无所不能。




爱丽……酗烟酗得厉害,他隔着满屋子云山雾绕跟我讲话,我憋着不敢呼吸,尼古丁焦油含量高得有点刺挠呼吸道,说他做过最错的决定就是听信安艺让他去实现什么狗屁人生价值,他就应该拴个绳子挂在脖子上,像这个钻石坠子一样,或者是锁在家里,任凭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指挥官夫人纸醉金迷都没事,都去他妈的。




他脾气变得很糟糕,工作时强撑着表面上金玉在外,其实一肚子败絮。那会儿他瘦了很多,还是要做演讲, “……所以我们通常认为,战争是毁灭人性达到目的的最有效途径。我们或许习惯于拿暴力解决问题,或许习惯于弱者屈从,但是在面对死亡之前,必须抗争。无论是为这个残缺而激进的时代,还是为了联盟的存活。”他捏着那颤颤巍巍的一根线,钻石的光彩凝在混浊眼眶,迟迟不肯熄灭的一点,向他诉说独立、死亡与爱。




他是联盟的指挥官,只要活着一天,他就永远爱联盟,永远热爱我们。无论他承不承认。




他已经走在悬崖边缘,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调用私人权限给他翻出了安艺被加密的一些遗物,包括手写的工作报告、拍摄的工作视频,权当对那针抑制剂的弥补,希望在彻底万劫不复前能拉他一把。条件是我必须在场,只有确保那些东西在联盟,上等人们才会暂且不担心爱丽把中心政府炸了——这并不是没可能的,以他的名誉,一呼百应,像巴尔干半岛的拿破仑。




随行记录仪一打开,在云遮雾绕的黑暗房间里撕开一线闷闷的光,爱丽在那一刻彻底宁静,短暂地活过来。嗓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地啜泣。我愿意称之为联邦时代的巴甫洛夫效应。




他在那些格式化又规整的表达里悼念他,好像对着一只干花书签怀念一整个春天。安艺写爱丽的时候,“丽”的两个点会连笔,如果是英文,l和e会连起来,很别致的写法。他一遍一遍看他的工作随行记录仪,记录仪在眼镜框边上,高度也就跟安艺差不多高,他看爱丽的时候要仰头。




安艺的随行记录仪里几乎没有安艺 ,彻头彻尾一个恋爱脑。只有他自己碎碎念和爱丽的背影。他的眼睛在烟头后面明明灭灭,爱丽和爱丽隔着一片投影,爱丽和安艺隔着烟雾缭绕的冥河,他问他,“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他。”




“我已经衷心悔过,能不能再给我见他一面。”








【05|安艺】


他们都在骗我。我发现了。




是指纹。408-413号任务是为数不多用指纹加密的任务,选择如此古老又不时尚的加密方案的原因是,联盟安保系统遭到了重大破坏,处于紧急威胁状态,计算机自愈周期是24小时,此时的任务领取临时采用指纹解锁,恰好被我撞上。




我发现这份解锁文件的指纹与我十指的纹路都不同。我可真是联盟难得的聪明脑袋。




在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文件代签,或者是冒名顶替,但是我找到了随行记录仪,赫然是我自己按上去的食指指腹,赫然是我自己的脸,短短三两年,人的指纹会发生变化吗。我不是生物方面的专家,但我有常识。这未免太自我矛盾,太难以解释,然后我知道了,是克隆。我们有一模一样的基因序列,有一模一样的脸,像同卵双胞胎,但是无法避免有不同的指纹,但是并非同卵双胞胎,不是哥哥弟弟。我的记忆、我的经历、我的故事、我的爱人都是他的,他是安艺,那我是谁呢?




我是这样去问爱丽的,“他是安艺,那我是谁呢?”




他看起来太平静,破罐子破摔地绝望,说,“我有时候真的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




这太可笑。“‘我们都在等待你醒来。’是在等待谁醒来,是等待安艺在我身上借尸还魂吗。”




“我求你,”他嗓音那样喑哑,“我求求你,别让我再失去你一次。”他那样低声下气,就好像造成这一切的结果错在我,就好像笃定我要怜惜他,就好像他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我叫爱丽”的时候,我就会再一次爱他。




可他明明自己能够分清不是吗,他注视着我,从我的瞳孔里期待旧人的目光,“如果我选择一种信仰,而你选择另一种,那我们之间必定会展开战斗。不是你杀死我,就是我杀死你。也许来场决斗,最好的是我们不分胜负,双双战死。最可怕的是相互妥协,这件事没有平局的选项,妥协是对我的侮辱,我已经没有独立的身份和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




爱丽被我的话烫伤了似的细细发抖,他反手把房门反锁,回身把我死死掼在了墙面上,膝盖和手肘狠狠把我架住,我的肩膀和尾椎剧痛,一点不能动弹。他从自己的肩章上取下那枚至高无上的十字星,交到我奋力挣扎的手心,强迫我捏住它靠近了他自己的脖颈动脉。十字星章边缘异常锋锐尖利,只是轻轻一抵,就已经碰出细细的伤口,小小的血珠滚出来,他的力气还在加大,血珠连缀成线,汇成细细的一流,染红了半边衬衫领子,脉搏顺着十字星搏动在我的手下,彷佛再加一份力,再深一毫米,动脉血就要喷薄而出。我已不敢挣扎。




他很惨淡地笑,把额头抵在我颈窝里,无法制止地颤抖着,我听到含在唇齿间的呜咽“我接受决战提议,你把我杀了,我求之不得。”




你说这是何苦,爱丽,爱丽。





【06|阿芙】


事已至此,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能说,我们都没有料到他能对克隆基地那段保留有印象。一般来说,人在三岁之前几乎没有记忆,所有所谓的记忆大多来自父母亲属之流的口述加上内在联想,克隆基地于他,几乎是婴儿之于子宫,这件事发生的概率之小,叫我如何不惊讶。




所以他来我这里,我收到的命令就是催眠洗脑与记忆重构,你知道的,我算是这方面的专家。




联盟封锁了安艺的死讯,我不知道Alex用的什么手段,或者说利益交换,能让联盟同意如此丧心病狂的条件。爱丽来找我那天,他毫无遮拦地走在倾盆大雨里,那是联盟的人工降雨日,配合着清扫车在街道轰鸣,全身湿透,他用外套裹着一只最高加密的盒子,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基因编码和脐带血。




我要闭门谢客,我想他应该是疯了。




他要克隆。




你有没有见过崩溃之人的眼睛,里面大厦将倾,雪山奔溃。那样的眼睛死死扼住我的咽喉,好像还有为之一战的力量。钻石坠子曳曳在他颈窝,于他本人、于他身份都不合称的气质。那种穷途末路……清扫车缓缓驶过,空气中微微震荡着胜利之歌:“我的血冲出我的胸膛,他们是那样的滚烫,浑浊着化为旌旗,倨傲地飘扬。这盛世,以我骨血铸造,以我骨血为防。我曲下膝盖,却挺直胸膛。你看那红旗飘,是我高傲的灵魂在歌唱。 我还活着,不破敌虏不还乡……”




在战时大家总是说,“爱丽总有办法的。”




现在爱丽好像要溺死在雨里——爱丽还有办法吗。他死死攥住我的门框,以那种救命稻草似的力道,“我知道你能做到,求你。”——爱丽还有办法吗。




求你。我被那两个字砸得满目金星。我突然不明白这种汹涌感情算什么东西,看到一个人的脆弱,看到两个人的分离,像联盟万尺城墙倾覆,却想要跪在满地废墟里一片一片一砖一瓦捡起来,拾荒人都比我清醒。




他紧紧拥抱着那只盒子,拥到满手无法制止的颤抖,似乎灵魂都要被离心力甩出来。仿佛是他家族十代单传的婴儿,仿佛是他举世瞩目的珍宝。




我把他迎进了屋。




爱丽、我、抽疯,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我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待他的到来,消息封锁、逻辑健全、人设完善,包括伤情报告,甚至在这样一副新身体上细细仿造复制了伤痛。我们已经尽量让他接触的东西都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包括跟他说的每一句话,我已经充分做了预设和风险评估,但安艺是不可控的。理论上以现在的技术最快最快只需要34周,就可以给他一个18岁的安艺,我把命悬在脖子上发的军令状,我们已经控制了所有的变量,还是不止34周。




这就好像是某种不怀好意的隐喻:你没办法事事如意的,爱丽。




在一开始是很顺利的,38周完全发育成熟,第40周唤醒,只是迟了四周而已,无伤大雅,他只是一个重伤失忆了的安艺,没有任何问题。爱丽全程陪同了这38周,看着他从电镜下才分明的一团组织变成还魂而来的旧人。他的手写笔记和工作报告被放置在不会令他生疑的地方任他探索,一切布置都很妥善,我在一步开外永远等待接住他的任何疑惑。我不觉得我失败了,我不承认。




指纹。联盟早就不适用指纹了不是吗?指纹为依靠的誓约、加密,早在上个世纪初就被取代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会有指纹解锁的任务?我小时候阅读过一本经典童话,里面的公主被预言注定在16岁被纺锤扎伤手指陷入永眠,国王下令烧掉了境内所有的纺车……但她还是沉睡了。安艺被那枚指纹杀死了,爱丽就像是那个徒劳无功的国王。




是我们太过自大了吗。还是说这原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忒修斯之船?我们自问已经能接受很多的结局了,基因克隆的隐性病、器官不可避免的早衰、克隆人注定的早亡……还是说在那个雨夜,我把基因序列铺排在个人终端里的时候,上帝就向我们开出了第一张红牌?可是如果真的有上帝,他为什么不看看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次机会,他怎么忍心?




你说我疯了。是的,也许吧。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安艺,可怜可怜他,把他铁铸刚成的脊梁全部敲碎,如果还能挤的出几分汹涌的感情,都给你了,不要、不要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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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a艺 不要骂厨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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